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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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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有不安分的想法,但都自觉不敢称为“梦想”。按我朴素的理解,梦想要跟自己有足够的陌生感,而且,它是一种境界的提升,只要表达出来,即使粗糙,也能够打动人。按这样的逻辑,买房就不方便称为梦想。不过,说北京的房子已然成为很多人的梦想,这贬低了人的价值,也贬低了梦想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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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在谈“关于梦想”,而不是梦想本身。这个区别,是评论家跟文学创造者的区别。当真正追逐梦想时,“梦想”是一个隐匿的词,就跟热恋时,“爱情”两个字也常常缺席。人已长大,脚踏实地的场合多,仰望星空的机会少。要问我现在的梦想是什么,就要打开某些尘封的东西(而且有论者说到,这个跟短衣一样,有也不能说),当前状态活跃的,是一个个的计划列表。而且此一时,彼一时,即使公开承认自己没有梦想,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梦想不绑架人(所以小心一点,当有个人拍着胸膛说“我有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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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珍贵的梦想,说出来就注定要受到嘲笑。能说出来的,就要跟_I Have A Dream_一样安全,比如,世界和平。好吧,写到这里,我已经很世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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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是一个奇妙的、无害的东西。我说要成为一名作家,没有实现,自己也照样乐哈哈。但要是我某个计划没有现实,不免就要先沮丧一下再乐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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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或者要谨慎地说出来,梦想可能是一种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这个能解释,为什么现在大多数人都不谈梦想,因为杂事太多,挤占了“梦想”的空间。这个能解释,为什么有个表达方式大伙都能接受,“我剩下的只有梦想”。所以当公共人物向你贩卖梦想时,格外小心。梦想对他们来说,更是稀缺品。

或者是富贵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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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翻看,梦想的背后是什么。有一种机会主义,以成败论英雄,成功了,过去的种种折腾,都可以重新演绎成对梦想一以贯之的追求。写过文字或者堆过代码的,都知道,这种重构是多么容易。对我来说,“我从小梦想做什么什么,后来我终于成为什么什么”,如果是真诚的,这个表达失之简单,或者干脆就有作伪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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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梦想是一个表达的问题。这样,很多人就很吃亏了,作家、演说家、音乐家和表演艺术家就占了很大便宜。

前面说过,只要表达出来,粗糙些没关系。

还有,当我说“家”的时候,只表明他/她从事的某种工作类型(-er, –ist),跟汉语中给“家”赋予的尊崇的意味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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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流行的论调,叫做“梦想的缺失”。戴着“梦想的高帽”批评大众,我本能地排斥这个论调。人的复杂、坚韧,足以为拥抱梦想、放弃梦想、遗忘梦想做公开的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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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长大了保持可爱就难了,自觉过了头,理智过了头,反讽过了头,世故过了头。我是在说自己。当说到世故,这里没有庸俗的意味,说的是自己对世态人心的把握。有时候我似乎自己自己要追求什么,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然后一个华丽的转身,一个饱经风霜的成年人就可以开始为小孩子撰写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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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梦想,人是一个坚韧的芦苇,我说一种坚韧的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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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心一种实现。以前我引用过辛弃疾的一句词,“我最怜君中宵舞”(很短,你可以试着读一下)。Li的一位大学朋友在那篇短文后留言,说“我最怜君中宵舞”跟正文“跳跃和不相干”。我语焉不详,是有些跳跃,但它们的确相干。这句词跟穿越小说没有任何关系,首先,“怜君”中的“君”是指男性,“舞”不是跳舞,是舞剑。我说的是在困蹇中,人如何保持勃勃生机。以前还贴过两句,“吏部明年拜官后,西城必与故人期”,“拜官”不一定就是升官发财。不说了,再说就少了默契的气氛了。

讲个故事,跟梦想无关。上面提到的中宵跳舞的君之一,俯仰长啸的秃牛和小螺。再回溯,高考时,我北大失利,但还是随了北京工商念经济学,他们留在县城复读高三。以前提过,我会受不了再在高中呆着(人性不耐)。然后他们分别上了武汉理工和中山大学,我当时的欣喜是,老天总算没有跟他们开玩笑。有一个恶毒的、摧毁我们普通人的简单方法,比如,让他们多复读几年,然后他们的意志就可能销毁了,然后他们的人生轨迹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提到人心不耐,我有耐心,但是受不了无休止的等待。让我闯过九十九道关卡,杀死九十九条毒龙,没问题,我哼哧哼哧就第一道关卡开始。但如果我不知道前面有多少条毒龙,我就要抓狂了——未来当然不能预测,但大多都可以合理预期(预期有偏不是问题,调整就是,重要的是可以预期,有预期,但在无休止的等待中,什么都不可以预期)。

回到前面的故事。人生的一道道关卡,可以轻松废掉你。当我觉得自己很顺的时候,总在庆幸老天没有跟我开玩笑。让秃牛复读两三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让我们在求学、工作、婚姻、子女、家庭等等重要场合出个小篓子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个大自然大社会有无数更为鬼斧神工的事:它那边一咳嗽,而且并不是针对你的咳嗽,你可能就要花一辈子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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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提到“老天”,没有任何宗教的意味。如果还需要剔除任何宗教的嫌疑,我愿意说“我们外界的那么一个大的集合”,——你看,其实大多数场合并不需要宗教的介入,包括伦理、美学和某些所谓终极关怀(有机会我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宗教只是无数solution之一。

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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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偶尔提到的复杂的人性和随机的自然和社会,是我主张人性宽容和同情(人同此情)的心理基础。回到我喜爱的话题,人随机地出生在农村和城市,但在中国,这是一个显著的社会问题以及道德问题。比如,一些有文化的城里人(C)提到农民工(N),首先表示一下同情(他这个“同情”还真是pity的意思),然后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接着就批判他们的缺点,像不注意形象之类。对N的批评,就事实来讲,C可能真说对了,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C暴露出来的狭隘和冷漠,而这是更致命的道德缺陷。我的城里朋友,当你在街头看到一个正要批评或蔑视的农民工时,我说他其实是我的亲戚,你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体恤,你一样还是批评,但出发点就不一样了。当我在街头行走,碰到的真可能是我从村里出来打工的亲戚。

结束城乡分割(注意是“分割”而不是“差距”,弥补差距只是因人而异的技术活),这可以说是一个梦想,也是一种道德诉求。当在这么重要而广泛的事情上说不过去的时候,对所有人来讲,保持道德完整和尊严是一句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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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农村很久,本身不适合为农村代言。但我愿意再多说些,从更普遍的视角。你可能没有充分意识到城乡分割对中国人的道德损伤是多么致命。

你本身是善良的,但你也活在这个空气里。在这个空气里,一群人对对另一群人的歧视是制度性的,它扭曲的是所有的人:当你提到任何美好的事物、高尚的情操,都是小心翼翼的,打了折扣的。

受损伤最直接的当然是农村的人。农村人已经丧失了最根本的自豪,我父母把我考上大学、远离农村、“丢掉锄头棍”看成改变我命运的大事。是这样的。但抛弃自己的出身,这是多么辛酸的成就。

受损伤和侮辱的农村人,毕竟是在权力的轮子下面,所有在道德上还是可以有诉求的。它留给城市人的道德(如果有的话)压力更大。我父母我大多数亲戚,都在农村,如果不出意外,我会一直在城市生活。如果没有任何改变,我会遭受来自虎头的疑问——如果他自觉的话,为什么我会跟爷爷奶奶伯父伯母不一样,或者更直接的,为什么他跟堂弟堂妹不一样。

可以用个人奋斗来解释我这部分的一些差异(如果用它来解释全部,也是肤浅的,有时甚至是冷酷的),但关于虎头的那一部分,我如何回答?我说纯粹是因为你这家伙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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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上来了,感觉我可以永远这么混乱地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