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的阅读,总想自己也能处在那些瑰伟卓荦的前人群体之中。这种早熟的自我意识让我能有效地对抗我的周边环境。相比起大多数一样农村背景的同龄人,我的出生,我的早期教育,想想自己还是幸运的。我童年没有饥饿的意识,但我还记得父母曾经借米的困窘。我也没冻着,冬天只是会冻手冻脚流鼻涕,南方常见的场景。记得一回夏天,午后我出去洗澡,赤脚,光着上身,我要捏着我的小裤头防止它掉下来——穿得有些年头了,当时时可能动作大,它的松紧带就坏掉了。
我提到的这些都不是很惨的事,我现在很平和,以前也不会觉得很戚戚(当然,担心裤头要掉了,对我那个夏日午后的社交生活颇有些影响)。我的童年,我很多朋友的童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当然,我现在更多的朋友,都不是这么过来的。我有这种自觉意识,我是我这样过来的朋友之间,还有更多我不认识的也这么过来的同龄人之间是比较幸运的。以前我提到过,在北大,从农村过来的学生,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整个初中我只买过一本书,不是教辅,托朋友在县城的光华书店买了一本岳麓版的水浒。16块钱多些,什么概念?那时我住校,每周回家两次,都带回一罐菜(一般是腌菜炒腌肉),然后在食堂打份米饭就是。有时馋,就花一毛钱到旁边居民家打一勺青菜之类的新鲜菜。16块,就够得上我一学期打牙祭的花销了。
幸运的是,那时的校图书馆向我开放,我猜进去过的学生和能进去的学生不会超过一打——图书馆是我当时的语文老师负责,好像根本就不外开放。整个小学时的阅读,就是《一剑平江湖》之类的武侠小说、隋唐系列演义、言情、中学生作文选,还有一些兵器杂志,更上档次的就是水浒和西游。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就“柔软”很多,有民国文人们的集子,梁实秋有篇回忆他的老师教他作文“不能转要硬转”,梁遇春还有写失恋,有九十年代西马、老愚编的集子,小说有一篇好名字《生命之轻和瓦罐之重》,随笔有一篇渲染奥菲利娅自沉让我对《哈姆雷特》向往不已,还有培根普鲁斯特等人的集子,说些狐狸和刺猬的智慧。
当时我就是在我的乡镇中学——有时候因为长裤不适合上体育课而受委屈,有时候在宿舍被壮些的同学欺负,有时候大清早从家走上六七里去学校,一路上看到骑自行车的同学从身后掠过,心里暗暗着急怕迟到,有时候自卑自己不够高,有时候不敢跟女生说话,因为她穿的是连衣裙,——我幸运还能有一片温情脉脉的世界,那里只有一群民国的文人和欧洲的思想家。我现在北大读研,它所承载的和被承载的历史含义已不再让我激动。但当时,接触梁实秋,接触梁遇春,接触胡适,”北大“二字经常让我怦然心动。本科没能在北大念,是我一个较大的遗憾。那时向往北大,不是因为自己成绩好,不是因为自己有体育或奥赛特长,只是因为自己早早阅读过三四十年代北大和西南联大的学者,飘飘然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我向往的北大,也大概是那是的北大吧。现在的北大,我努力呆着的北大,”今天我已你为荣,明天你以我为荣“,就是这么一个利益交换的循环。——有些酸了,一个男子,又穷又丑,被姑娘拒了,独自伤心委屈,却说其实我最了解你。或者,有好事者,说,其实,你喜欢的只是你臆想的对象。噫,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