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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千千万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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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美]卡勒德·胡赛尼著,李继宏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5

听师妹推荐这本书,借来一口气读完,直至凌晨三点,其间流泪无数。

这是我第二本一口气读完的书,因此,平心而论它只能得到8分(十分满分),但是它仍然和我第一本一口气读完的书《人间四月天》一样,值得记忆。

中文版前面有四页纸的书评,和很多报纸的书评一样,这里面大多是没有新意的老生常谈,或是情节介绍加空洞评论的固定组合。在中文的阅读语境里,作者阿富汗移民的身份没有在英语语境中那么大的吸引力。可以想象的是,如果现在有一位伊拉克的美籍作家写一本类似的书,里面控诉了战争和种族纷争给人们带来的伤害,美国人肯定乐死了。虽然所有的战争都应该控诉,但老美肯定不假思索地将自己视为拯救这个颠倒世界于水火的英雄。

扯远了,引几则我认为还不错的书评:

“敏锐、真实,能引起人们的共鸣。《追风筝的人》最伟大的力量之一是对阿富汗人与阿富汗文化的悲悯描绘。——《芝加哥论坛报》

“一部美丽的小说,2005年写作最佳、也最震撼人心的作品。一段没有前景的友谊、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这部感人非凡的作品也描写父与子、人与上帝、个人与国家之间脆弱的关系。忠诚于血缘串联这些故事……——《丹佛邮报》

“作者以相同的沉着笔调处理温情与恐怖、加州美梦与喀布尔梦魇……非常出色的故事与道德寓言。——《加拿大环球邮报》”

 

在我看来,这本书的情节并不算出色,至少不需要用上“巧妙、惊人”这样的字眼。哈桑与父亲的关系,阿米尔会回到阿富汗的决定,以及后来发现玩弄哈桑儿子索拉博的正是欺负过哈桑的阿塞夫,这些情节都被暗示得太过明显以致读者很早就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另外,有些情节被设置得过于刻意和令人难以相信。例如,阿米尔重返阿富汗时碰到一个认识他妈妈的大学教授,例如书的后半部分阿米尔救索拉博时,竟然用打伤阿塞夫眼睛的方式顺利逃走。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文化差异,我对后面这段情节一直难以接受,无法相信一个虚伪、凶残、猥琐、没有原则和底线的人会在自己占绝对优势的前提下,又在自己受到伤害时,让对手离开。作者在书的开始几章就提到哈桑教给阿米尔的写作的陷阱:情节破绽,在我看来,作者也陷入了这个陷阱之中。

这本书真正打动人心的地方在于作者的真诚。作者笔下的阿米尔几乎可以看作是作者自己的化身,这位主人公面对自己和面对读者表现出的真诚令人感动。前半段描写阿米尔对父亲的又爱又恨又卑微的复杂心理,和对哈桑的依赖、骄横和嫉妒,以及故意捉弄哈桑的得意都只是一个铺垫。文中两处非常令人震撼,一是阿米尔目睹哈桑被阿塞夫鸡奸时的心理。两种温热的液体从他身上流出:血,从手腕,泪,从眼睛。他想到过哈桑为他挺身而出,他犹豫过,最后选择了抛开。他大方承认自己是懦夫,他害怕阿塞夫的折磨。然而,这只是最表面的原因,更深地,阿米尔要哈桑为他赢得的阿米尔父亲的爱付出代价,他认同了阿塞夫的价值观: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免费的。潜在的对哈桑的嫉妒转换为怨恨和报复,假他人之手得以实施。他为自己寻找借口,一个种族的借口“他只是个哈扎拉人,不是吗?”阿米尔内心的懦弱、阴暗在这几种情绪的转化间表现得非常微妙。然而,他仍丢不开心里的良知,罪恶感折磨着他,他内心暗暗希望事情没有变成这样,希望道德不要这么考验他,他“气喘吁吁,汗水直流”,无法掩饰地不敢面对哈桑。他甚至感谢黑夜的掩盖,此时的他无法直视哈桑的眼睛。他几乎就要问起这件事,但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他回到家,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得到了满足。

第二处是阿米尔犹豫是否要再次回到阿富汗的心理斗争。在阿米尔摆脱了阿富汗的噩梦,慢慢适应美国的生活并逐渐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时,他接到了拉辛汗的电话,他说:“来吧,这儿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阿米尔到巴基斯坦的白沙瓦见到了拉辛汗,后者告诉了他老宅里发生的故事,其中包括哈桑最后的结局。拉辛汗最后要求阿米尔回到阿富汗去救索拉博,听着哈桑的故事深陷悲痛中的阿米尔却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和童年时的懦弱与逃避一样,他的第一反应是“我不能去!”“为什么是我?”“我在美国有妻子、有房子、有事业、有家庭。喀布尔是个危险的地方,……你要我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然而,当拉辛汗告诉他真相,哈桑原来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时,在暴怒之后,他终于决定去阿富汗,去救索拉博,哈桑唯一的血脉,也是他们家唯一的血脉;去还他父亲和他自己欠下的债,“现在我老了,但也许还没有老到不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地步。”这个一直躲在责任背后,总需要有人为他挺身而出的阿米尔,终于挺身而出,去承担他自己和家人的责任了。

直面阿米尔的心理阴暗面之外,作者在描写苦难的时候也表现出惊人的坦诚。除了对战后的阿富汗破败景象的描写,书中有两处很令人触动。第一处同样发生在哈桑被阿塞夫鸡奸那一段。作者穿插了阿米尔的两段记忆和一个梦境来衬托哈桑的牺牲和故事的悲剧,然后作者的笔触像摄像头一样摆过事情发生的地点:小巷子里堆的破铜烂铁,墙边锈蚀的铁炉,最后定格在那堆垃圾上的两样东西上:蓝风筝和哈桑的裤子。作者没有绕开对鸡奸过程的描写,然而言辞简单,仿佛不忍多说,然而哈桑脸上逆来顺受的羔羊似的神色一直萦绕在文字中。

第二处是索拉博为阿塞夫表演舞蹈,脚上拖着沉重的铜球,就像猴子在耍猴人命令下的表演。作者的笔缓缓地触及索拉博的脸、下巴、耳朵、身形,平头、涂着睫毛膏和眼影的眼睛、翻着红晕的脸;音乐响起他开始起舞,抬臂、转身、踮脚、响指,他始终闭着的眼睛;他在听到阿塞夫猥琐的言语时脸色和眼神的变化。细致入微、令人心碎。

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你能清晰地感觉到作者的心痛和悲悯,然而同时,笔下却冷静地令人惊讶,文辞间带着残酷的张力,撕扯读者的心。也许这是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写出来的吧,靠想象写的人多少会带些夸张,不像作者这么精准而真实。

是的,真实。对于苦难,和对于带自传色彩的阿米尔的心理的把握,使这本书,书中的人物和故事,具有无可辩驳的真实感。虽然故事的大框架有架构的痕迹,但是散落书中的细节却时时将读者拉进某一具体的场景之中。如若没有了这种真实感,这个故事将没有任何力量触到我们心灵的软处,它将像发生在另一个星球上的

故事一样在我们的想象里构建,那种故事最适宜讽刺和警醒而非温馨和人性。营造这种真实感的另一重要原因是作者的耐心,这是一个好的小说家,尤其是长篇小说家的必备素质。作者就像是身在其中,化身为他笔下的阿米尔,来讲这段故事,他很好地控制着这本书的节奏,说不上张弛有度,却绝对是不疾不徐,甚至是不厌其繁。记得我看到哈桑和阿里离开阿米尔家的时候发现书才翻过了三分之一不到,当时非常惊讶,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该如何继续。作者将这个优秀的品质保持到书的最后部分——关于经历过折磨和侮辱的索拉博在逃出魔掌之后的故事。作者极为耐心地描写了这个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的小男孩的缓慢的恢复过程,直到最后的文字,他才显露出一些令人欣慰的迹象,表明他终将回归这个仍然美好充满希望的世界。

“为你,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