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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

提笔写张爱玲是很难的事情,因为我对她的阅读并不算多,对于她的身世遭际也只是道听途说的一点而已,加上她的苍凉、感性和惜墨,有时令我如坠云里。然而看完《小团圆》还是忍不住说一些。

这本书的前言里,宋以朗先生详细交待了出版这本书的前因后果与种种考虑,从张爱玲和宋淇夫妇的信件往来中可以看书他们对这本书的定位是自传体小说,但是任何对张爱玲有过一点阅读的人都能读出浓重的“自传”而非“小说”的味道。宋淇在信件中提到“尤其是中国读者绝不理什么是fiction,什么是自传那一套”,话如此说,可正是因为这本书自传的痕迹太过明显和浓重,才更多有这方面的顾虑吧。我倒并非是说张爱玲实际写的就是自传而为了掩饰称为小说,只不过,“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当笔转到自己的人生时,再多的小说杜撰和虚拟的打算都会被现实征服,尤其是当人生的记忆那么深入肺腑。书中前三分之一,是所有读过的张爱玲的作品中最乱的文字,乱得没有头绪,时空毫无征兆地切换,突然来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此时的张爱玲混乱而不得章法,一切只是铺垫和遮掩,当真正的男主人公邵之雍(她的胡兰成)出场之后,思路才清晰,文字才安定,作者才开始找到了叙述的节奏。“我是太钻在这小说里了”,她惦念了一辈子的,进去了又岂忍轻易出来?

好吧,张爱玲自己称其为小说,作为对她怀有敬佩的读者,也不忍拂她的意,一个一个揪出现实中的人物来,套在小说上,演说一番。让我就用着小说中人物的名字,说一点感触吧。

九莉和她母亲蕊秋。一个出身于没落家族的女孩,有着颓废严厉的父亲和图利的继母,终日缭绕着鸦片烟的家。一个大胆新潮的母亲,在近代的中国迈着小脚出国留洋。她是爱她的,她也是爱她的,出于血缘的亲情。蕊秋为她争取出国留洋的权利,花自己的钱供她念书,为她挑脚上的脓包时手指发颤。九莉从小因为母亲觉得她长得不好看而十分受挫,一直渴望获得母亲的认可,一直攒着钱要还给母亲,弥补母亲为她做出的牺牲。然而她们的爱是那么羞涩别扭,表达得那么生硬,自己都觉得做作和不自然。尤其是九莉,自小见惯了人情的淡漠麻木。有人就有私心,所有的情感关系中都能找见利益的痕迹,何况她身在那样的时代和家庭呢。这个在下人的照顾下长大的,对着毫无尊敬可言的父亲的女孩,自然是从小偷偷地念着、崇拜着那个新潮的、带着大小箱笼、风风火火地从国外回来的妈妈的。然而这个母亲离她那么远,也不喜欢她,她怎么敢奢求她的夸奖和怜爱呢,她说话的时候她只能听,她做什么她只能接受,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同样的方式还给她,不是回报,是还。

九莉和邵之雍。这是九莉倾尽心力爱了一辈子,伤了一辈子也惦念了一辈子的人。说放开?我从来都不信。她说女人对于所爱的男人,都是带有一种敬佩和膜拜的感情的,低到尘埃里,又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对于邵之雍,是从来不懂拒绝的。他们的相遇相爱,朦胧晦涩,仿佛还没确定相爱便已然相合,仿佛忘记了为了什么而爱,却投入得轰轰烈烈。爱是没有理由的,而九莉的爱几乎没有底线。她在茫茫的人海中找不见一个可以温情以对的人,于是等到这一个,她的爱便决堤似的泛滥了。有老婆,没关系,有孩子,没关系,身边跟着倾慕他的女人,没关系,他和其他女人有染,没关系,他在信中描述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忍了,“以为‘总不至于’的事,一步步成了真的了。九莉对自己说:‘知己知彼。你如果还想保留他,就必须听他讲,无论听了多痛苦。’但是一面微笑听着,心里乱刀砍出来,砍得人影子都没有了。”悲从中来。这个男人风流成性,惯于挑情,人尽可妻,仍对着你炫耀他与其他女子的暧昧,仿佛以你为理解他的知音,要怎样的爱与容忍才能走到这一步?要说小说,我相信这一部分是小说味最重的,九莉与邵之雍相处的细节。因为细节无法一一复原,而情节需要细节,因此杜撰和模拟相对来说会多一些,然而那些最深刻的印记,我相信都已在书中展现。

杜拉斯说:“童年,永远是童年”,九莉的性情处世都可以从她的童年找到因由。蕊秋和邵之雍,这两个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从来不知道如何爱和如何表达爱,母亲不会要,她于是用同样的方式去还,邵之雍不停地要,于是她不停地给。读这本书与张爱玲其他的书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们看到了九莉(或者你可以说是张爱玲)苍凉背后的软弱、悲哀与无奈。她是那么期待爱、亲密、温暖和关怀,她所希求的只是人世间的女人最普通的愿望:母爱、爱人、孩子,稳定的家庭。书的最后一页,那个温暖的梦,让“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也让我唏嘘了很久很久。

这本书是在来回家乡、北京间的火车上读完的,不方便做笔记,又不打算再读一遍,引用就很困难了。读完也是奄奄,抱着不似结尾的结尾,结束了阅读。

这个版本陆续会出成全集,止庵主编。不得不提一下他,是因为我关于尤瑟纳尔的硕士毕业论文主要得启发于他。法国这位当代的女作家国人研究的并不多,国内的研究论文大多是介绍性质的,因此止庵先生的一篇论文对我来说是开启我的论文思路的重要参考。心中对他甚为感激。论文答辩时,系里一位老师提到他认识止庵,并把止庵先生的手机和家里电话都给了我。然而毕业后投入工作,于专业上是一下抛开再无深入,于是心怯,存着止庵先生的电话一直也不敢打,现在手机丢了,也不知是否再无缘见。